整理衣柜时翻出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领口磨出的毛边像蒲公英的绒絮。这是高考结束那天妈妈塞给我的,说 “去打工也得穿件体面的”。那年我离本科线差了十七分,爸爸把录取通知书揉成纸团扔进灶膛,火苗舔着纸片发出细碎的噼啪声。
“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?” 妈妈一边往我行李里塞洗衣粉,一边跟邻居搭话,“早点出去挣钱才是正经。” 我攥着那张专科录取通知书,在纺织厂的轰鸣声里熬了三年。每个夜班后,我都会躲在厕所背单词,直到保洁阿姨的拖把戳到我的脚。
后来进了电子厂做品检,每月工资准时打给家里一半。哥哥要买第二套房时,妈妈在电话里哭:“你哥压力大,你当妹妹的多帮衬点。” 我看着工资条上的数字,把报考成人本科的报名表锁进抽屉。那天车间的流水线坏了,维修师傅敲着机器说:“有些东西啊,生下来就定了型。”
女儿上幼儿园那天,我特意穿了件新衬衫。妈妈来送孩子,盯着我胸前的 logo 撇嘴:“仿冒的吧?你嫂子那件可是在金鹰买的。” 她从包里掏出条金项链,往嫂子家孙子脖子上套,“我们小宝要穿金戴银才像样。” 阳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窗,把项链的影子投在我女儿脸上,像道细小的伤疤。
去年妈妈做白内障手术,我请了年假在医院陪护。夜里她疼得睡不着,我就坐在床边给她按太阳穴。她忽然抓着我的手说:“当年要不是我拦着,你早成了外地人的使唤丫头。” 监护仪的滴答声里,我想起那个安徽男孩,他后来在昆山开了家面馆,我路过三次都没敢进去。
上个月公司裁员,我拿着离职证明在雨里走了很久。路过哥哥家小区,看见妈妈带着孙子在游乐场玩。她把孙子架在脖子上,买了三个棉花糖,孙子手里拿一个,另两个揣进兜里。“给妹妹留的?” 旁边的老太太问。“丫头片子吃什么甜食?” 妈妈拍着孙子的屁股,“我们小宝才是家里的根。”
感恩节那天公司发了盒巧克力,我挑了盒包装最精致的送去。妈妈正在跟牌友视频,举着巧克力说:“我家丫头就是实诚,知道我爱吃这个。” 挂了电话她把盒子塞给孙子,“你妈不爱吃这些,小宝快拿着。” 我看着女儿眼巴巴的眼神,忽然想起小时候分苹果,妈妈总把带虫眼的那个塞给我,说 “你爱吃酸的”。
前几天整理旧物,翻出张泛黄的汇款单。十年前寄给家里的五千块,附言栏写着 “给爸爸买降压药”。那天妈妈在电话里夸我懂事,说 “没白养你”。窗外的玉兰花落了满地,女儿捡了朵最大的递给我,花瓣上的露珠滚进我手心里,凉得像那年纺织厂的自来水。